自由奔腾的河流被大理石“包裹”成笔直的沟渠,充满野趣的湿地变成了精致的池塘和喷泉,杂乱生长的灌木丛被修剪整齐的装饰植物取而代之,乡土野草则被需要悉心照料的常绿外来草坪所替代……所有这些,近些年来都一直伴随着中国快速城市化的进程。
面对此种景象,我们不禁要问:这是可持续的吗?不会加速我们生存环境的恶化吗?要知道,中国每年涌入城市的人口在1500万左右,而20年内全国约65%的人口都将生活在城市中。因此,我们有理由质疑:当今中国的这股“城市美化运动”大潮,难道不正表明,中国城市景观设计逐渐迷失了方向,转而追求一些毫无意义的风格、形式以及华丽的异国情调?
就此,在日前举办的北京大学第六届景观设计学教育大会上,北京大学景观设计学研究院院长俞孔坚教授作了一次关于“生存的艺术”的演讲,从古代田园乡土景观谈到当代弊端重重的景观设计,演讲内容精彩纷呈、发人深省。
古代田园乡土景观充满活力
在日常生产生活中,中国古代人民创造了最美、最有生命力的大地景观。比如治水的大禹,就很清楚人与自然的关系,知道如何测方位、如何选地址、如何在大地上定位并处理好人与水的关系等等。另外,李冰父子创造的都江堰水利枢纽,根本没有大规模机械施工,也就丝毫没有破坏自然生态环境,却能巧妙地为成都平原提供人工水源,直到今天。
这些都是古人在与自然交往的过程中,创造出的一种充满智慧与灵感的生存艺术,也是他们的生活方式。在他们的日常生产生活中,如何开垦、利用大地根本就无需刻意为之,高处是果园、低处是稻田、洼地则是池塘,对自然地理环境利用得很天然。植物的配置亦如此,水稻、芭蕉、橘树……近乎信手拈来,却美景天成。
现代流行景观只能走向灭亡
现在,我们屡屡看见大量的园林工人在城市街道两旁劳作不止,给花木浇水、除草、施肥、打药。其实,这样做毫无意义。做出来的景观漂亮是漂亮,但是一种病态美、也不可持续——这种景观一旦无人照料、停止投入就必将死去,因为已被根本破坏的生态基础设施承担不起。
面对大小河流被污染、城市热岛效应加剧、地下水位不断下降、湿地规模急剧萎缩、土地被超负荷利用等现实,我们不去重建真实的乡土景观、田园风光,却转而寻求一种虚假、精致的景观文化,聊以自慰,不能不说是一种逃避!
装扮型景观设施是沉重包袱
在我们身边,有两种不同类型的人:一类人很特殊、很高贵,但却是扭曲的、死亡的城市贵族;另一类则是普通、谦逊的,但却是健康、多产的,并且依然生机勃勃。与之相对应,有两种不同的景观:一种是朴素、真实的,饱含了辛勤的劳动,繁荣至今;另一种则是宏伟的、壮丽的,如海市蜃楼一般,但却都已成为废墟,比如古罗马的城市、玛雅的城市,还有中国被焚毁的圆明园。
第一种属于草根文化,充满了乡土气息,它是隐形的,鲜见于历史教科书中,但正是他们才领悟到了生存的艺术,并创造了真正的景观和充满生机的真实世界。而另一方面,那种所谓的上层文化,来自于城市中,历史上声名显赫,他们根本不懂得生存的艺术,纵情于享乐与装饰的艺术,最终导致产生虚假的景观和虚假的最终要走向灭亡的世界。
回归到土地与人的真实关系
中国人口占世界的21%,却只拥有世界上7%的耕地和水;全国600多座城市中,三分之二的城市缺水,而且被污染的城市河流比比皆是……有人说,中国正处于重构乡村和城市景观的重要历史时期。
在这一历史时期,城市景观设计应该重归“生存的艺术”—— 一种土地设计与保护的艺术。无疑,这要求当代景观设计必须承担起重建桃花源、重建人与自然和谐的重任,而不再沉迷于那些虚伪的精致。而面对这样的重任,景观设计必须走向广阔、真实而寻常的土地,寻找大禹的精神、汲取古人在土地上生存的技术和艺术。
这也是提倡一种以人为本的价值观。如果我们想要生存下去,作为城市设计者的我们就必须采取行动,重新定义城市,重视乡土性,回归土地与人的真实关系,围绕生态基础设施设计城市景观而不是相反。
面向下层、从每个普通城市居民的角度出发,用他们的日常工作、生活、休闲和娱乐的需求来衡量、评价和缔造城市景观,如此才能创造出具有自我繁衍功能的景观、有生命力的城市。城市建设者、景观设计师也只有树立理性、科学、平民化的价值观念,才能最终达到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。